张大千 致张目寒信札(十卷五十通)拍卖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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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价:RMB  8,000,000-10,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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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品描述 : 手卷 水墨纸本

【展览】
1.时时往来于心—张大千致张目寒、齐白石致张次溪信札展,2019年10月10日-10月15日,保利艺术博物馆。
2.辟混沌手—张大千诞辰一百二十周年纪念大展Ⅱ,2019年10月22日-10月27日,保利艺术博物馆。

【说明】上款「寒弟」即张目寒(1900-1980),号雪盦,安徽霍丘人。张大千义弟,著名作家,文艺评论家,撰稿人。早年在鲁迅任教的北京世界语专门学校学习,曾参加北京著名文学团体「未名社」的发起工作;先后担任南京国民政府中央执行委员等要职,赴台后曾任后「监察院」秘书长。为于右任先生的重要幕僚。遗著《雪盦随笔》。

释文:寒弟:今日庆、裕二女上山,知弟明即还青城,喜极喜极!大扇不必寄上矣,现仍存稚柳处。稚柳弟处旧画数幅,望携来,无须更托张秉三也。爰顿首。

释文:寒弟:兄二十二日乘CAT经台赴日,乞弟来机场一晤。画展照片册加印二三本带来,君璧赵大年前日大小放不清楚,乞再借成八寸十二寸何如?丝袜请弟代买,兄当代款来面交与弟也。爰顿首,十四日。

释文:寄寒弟。潦倒应嗟去未回,阿兄聊为说从来。三山采药诚知妄,四海为家老可衰。镜里形容看渐瘦,天边消息费疑猜。银河虚与南溟接,无那鼋鼍浪作堆。
银河,阿根廷大江也,永久留居证迟迟未得,颇闻有作梗者。

释文:寒弟:半月前得手书,以有古露砥之行,未能即覆。髯公赐词三首,奖饰愈恒,何可当也。曼青诗洞见性情,俱深感愧,纸已命罗侄寄上。序文务乞弟亲书,至盼至盼。兄四月飞纽约小住,或东归,诸至好赐贶画诗书,勿寄巴西,弟保留之。心畬来书已悉,已函香港,不久当可得答,或且径寄画款与之。但香港市面不景,得价不高耳,乞弟先告之,至要至要。
十月二日,兄爰顿首。
纽约住址:D.C.chang c10.c.y.Wang 58w 57st n.y new york USA

释文:寒弟:久未得与弟作覆书,亦缘懒放且为饥驱,竟少宁贴时也。上周前,方自纽约归,被牵累之画件,已得官方准与,寄回巴西,此稍可慰弟万里外。兄所编清湘老人书画编年,专待志希兄所藏,即可付印。前所寄太小,看不清晰,曾嘱孙家勤弟奉书乞重摄,想已与志希兄接谈矣。蔡昌銮兄归,称弟胃病已渐愈,喜慰之至,所带之月份牌,因行李过重,于日本付邮,想日内可到耳。绘秋弟昨来函云,在弟处见兄近作大幅山水,是否岭梅代付裱之瑞士写景。梅弟在港,人缘颇不如前,深为惋惜。镇侄因何还港?弟亦知之否?悬挂甚切,率书,即询俪安。十二月十二日,兄爰顿首。

《张大千致张目寒信札》中近八十开洋洋万言的墨迹尺牍,均系大千先生写给交好了大半生的挚友、原国民党政要张目寒的私人信函;而关于二张生前交往情形亦可从中得到进一步印证。不难发现,彼时的大千先生并非如今传说中那么得意,而字里行间许多感人至深、质朴、率真的语言恰恰印证了大乾先生的率真与多面,面对这些如泣、如诉、如歌似舞的点划和书写中饱含的情节痕印,恍如隔世重逢,似乎又看到了昂扬勤奋、博才多识、情性多面、信义至重、魅力特异的大千先生。

一世交情弟与兄 — 读张大千致张目寒手札
◎陈滞冬
张大千致张目寒手札五十通,是目前新发现的研究张氏生平最重要的史料。
张氏四川内江人,祖籍广东,张目寒安徽人,二张同姓不同宗。目寒小张氏一岁,自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起就交深莫逆,情逾骨肉,其交谊一直持续到张目寒1976年中风失忆失语,之后张氏仍常常拄杖看望,只能与他默然相对。1980年张目寒去世,1983年张氏去世。
这批手札中最早的日期是1930年代后期,最晚是1970年代初期,时间跨度三十五年以上。这三十五年间,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社会动荡不安,尤其是张氏作为追随者,在1949国民党退出大陆后转徙于世界各地,可说是饱经颠沛流离之苦,但这一时期也是张氏作为一个世界知名的大画家创作精品最多、艺术活动最多的时期,是张氏一生最重要的一段时间。由于张目寒在这数十年间长期担任国民政府文职高官,手上有一定的方便和人脉,又与张氏交情笃厚,因此张氏的许多事务,无论是有关画展等艺术活动的交涉与安排,还是书画买卖之类的商业往来,甚至张氏个人的私事和家庭内的纠葛,张目寒都乐于替张氏处理,所有这些内容在这批信札中都有所反映,也因之可以作为张氏在其一生中最重要的这段时期内很多重要活动的有力佐证。
据张目寒自己说,他与张氏的交往开始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但究竟在哪一年已无从查考。张目寒所保存的这批信札中,有几件只能算是便条之类,可见他对于张氏本人不但非常尊重,而且对张氏的手迹也是非常在意地保存下来。但这些信札中,时间最早的几件中有一件的受信人不是张目寒而是谢稚柳。
这批手札中最早的日期是1930年代后期,最晚是1970年代初期,时间跨度三十五年以上。这一时期也是张氏作为一个世界知名的大画家创作精品最多、艺术活动最多的时期,是张氏一生最重要的一段时间。张氏1938年夏从沦陷的北平逃出,辗转香港、桂林、重庆等地于年底返回成都,立即卜居青城山上清宫。稍微安顿下来,张氏马上筹备成都画展。这封写于1939年3月23日(农历二月初二)的信(第二十一通)中,除了告诉谢稚柳他将于旧历三月初十(4月29日)在成都举办画展以及请谢为他撰文之外,其余五分之三的篇幅与张目寒有关。
信中问谢稚柳能否约同张目寒来成都,而且最好是和张目寒太太朱紫虹一道来更好,因为成都受日机空袭,各学校均迁到乡下上课,其子张保罗、张心玉二人无法去上课,朱紫虹来可以教他们读书,最后特别说明张氏提供食宿并送紫虹月薪二十元,希望谢稚柳转告张目寒。
值得注意的是,如此重要的事请谢稚柳转告,说明张氏当时与张目寒还不十分熟稔,谢与张的关系更近。估计是谢稚柳为了说明情况,将张氏给自己的原信转给了张目寒,因此由张目寒保存下来。
1939年,张目寒已四十岁,并在于右任任院长的监察院工作有年,谢稚柳三十岁,其时正与张目寒过从甚密,并于次年(1940年)也入监察院任秘书。
张氏与他的几位最接近的年轻朋友通信乃至提到第三方,都必于其名下加「弟」,如稚柳弟、目寒弟、岭梅弟等(张夫人朱紫虹称「虹娣」,高夫人詹云白称「云白娣」),但此信中提及张目寒及朱紫虹都径称其名,是一例外,也正说明了其时他们的交往并不密切。
此外,还有两封内容与张目寒夫妇到成都有关,都写于那一段时期,其中第五十通从书法看来应是1938年12月20日(农历十月二十九),另一封(第四十六通)无月日,但其中提到1938年在重庆举办的寒衣展(为前线抗日将士募捐而办的画展),则是张氏辗转回川,经重庆到成都后较早的信件。其中提到他「到蓉之四日即赴青城」,并告诉张目寒到成都后如何能找到他等等,都是考订张氏回川行踪的重要线索。
此二封信结束时都称「俪安」,甚显客套,与其余信件的用语完全不同,也说明这是他们交往之初的通信。
这两封写给张目寒本人的早期信件,内容都较简单,属于私人性质的邀请信,此后的各信则涉及许多复杂的事务和人物,其中与张氏生平有关的大事至少有以下几件,兹略述之。
1、张氏移居南美
张大千1949年12月6日搭乘张群安排的军用飞机到台湾后,随即转赴香港,稍作停顿,又赴印度举办画展,随即在印度大吉岭安顿下来。不料住下时间不及一年,因印度政府与中国建交,张氏又转回香港,在港、台两地往来。
1951年11月,张氏留在大陆的三个儿子心嘉、心一(保罗)、心澄和侄子心德(彼德)取道澳门来到香港。其时从大陆撤出的国民政府军政人员及其家属与追随者有二百多万人,港、台两地顿时拥挤不堪,社会秩序短时难以整肃。张氏以卖画为生,如此兵荒马乱的年头流落异乡,谋生已成问题。
张氏出去时只带有夫人徐雯波及小女心沛,此时陡增子侄四人及其家属共十余人,生存压力突然变得很大。恰在此时,香港教会大主教于斌为解决中国难民问题,向天主教国家阿根廷政府提议,由他协助一百户中国天主教家庭移民阿根廷。
张氏不但与于斌熟识,自己也出身天主教家庭,父母及二哥善子均为天主教徒,张氏自己虽不信教,但深受其熏染,这从他为子侄辈取名和许多画上题跋可以看出。因此,张氏借1952年2月在阿举办画展,赴阿根廷实地考察之后,5月返回香港就举家移民。
但张氏一行在阿根廷的永久居留证却迟迟办不下来,因此,到1953年3月,张氏又率一家大小十几口人由阿根廷迁往巴西定居。此次移家南美如何顺利成行一直是个谜。因除了张氏夫妇外,1951年底到港的子侄十余人都是大陆居民,没有台湾护照,在阿根廷如何入境就成大问题。
这批信札中第七、九、十、十一、十六、十七、二十二、二十六、二十八、四十九通都涉及此一事件,发信时间前后一年多,地点有香港、日本、阿根廷。信中除了请张目寒在台为其家人办理护照之外,关于此一事件的前后因由、社会反应及牵涉的人物、张氏的心情等都有反映,是研究张氏移居南美的重要史料。
张大千1949年12月6日搭乘张群安排的军用飞机到台湾。1952年2月在阿举办画展,赴阿根廷实地考察之后,5月返回香港举家移民。1953年3月,张氏又率一家大小十几口人由阿根廷迁往巴西定居。
2、谢稚柳陷大陆事
谢稚柳是张氏在大陆时最为亲近的朋友之一,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即与张氏过从甚密。1940年,谢稚柳进入监察院任秘书,与张目寒同事,为于右任的直接下属。
1942年,张氏在敦煌临摹壁画,邀谢去敦煌工作一年,也是张氏出面向于右任请托,谢稚柳才能以在职人员之身去记录石窟内容并随后写成他最重要的著作《敦煌艺术叙录》。
1949年,国民政府撤退,很可能是谢稚柳自己选择留在大陆,并积极与当局合作。1950年,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成立,聘谢稚柳为编纂,主管接受和收购文物的鉴定工作。
1952年的三反、五反运动中,谢稚柳被波及,作为上海文教部门抓出的「十只大老虎」之一的「字画老虎」,受到隔离审查,被抄家并被法院判刑单位管制一年。此案直到1984年11月才由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撤销原判。
当年此一消息传到海外,由于谢稚柳在国民政府中的人脉关系,以至引起很大反响,尤其是在文化人中间更招来疑虑重重,对于后来张氏一直不愿回大陆也发生了不小的作用。这批信札中有关此事的有第二十二、二十八、四十通。发信时间都是1952年,地点是阿根廷。
第四十通其实是第二十二通中提到「另纸录上」的张氏所作《忆谢稚柳诗》,这是一首经过反复修改、后来很有名的诗,这里保存的是其较早的一个版本,文字和后来略有不同,但对理解作者的想法有很大的帮助。
3、张氏藏画在美被扣事件
二战以后,西方世界在很多年里经济情况并未好转,艺术品市场也很萧条,张氏当时经常要靠买卖古书画度日。他有一批1949年带出去寄存在美国的古画(十四件)因牵涉到政治的原因于1961年被扣押,这对他是一个很重要的事。
为此他多方请求台湾上层人士出面作证,最后取回了这批画。涉及此事的有第十二、八通,发信地点巴西。第十二通详述事件经过,时间是1961年初。第八通说这批画已获准发还,时间不详,从书法看来已到1960年代后期了。
4、郭有守叛逃大陆
郭有守是国民政府高级文化官员,能讲多国语言,1940年代曾任四川省教育厅长,1950、1960年代先后任国民政府驻法国大使馆、比利时大使馆文化参事。
他是张大千的表弟,多年至交,张氏1956年以后开始涉足欧洲,在欧洲各国办展卖画,都是郭为他张罗打点,张氏到欧洲,也几乎都住郭家。
1968年底,郭在瑞士以间谍罪被捕,获保释后去法国即再次失踪,等到发现他时,他已在巴黎机场登机返回大陆。张氏当时就派张保罗去欧洲打听情况,但整个事件扑朔迷离,至今也不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
此事对张氏的震动和打击相当大,以至他就此再也没有去过欧洲,完全放弃了经营近十年的欧洲市场,并从此转向美国发展。这批信札中有关郭有守的有第五、六、十二、十三通,其中涉及此事的是第十三通,时间是1969年5月12日(农历三月二十六),发信地点是巴西。
张氏1956年以后开始涉足欧洲,在欧洲各国办展卖画,都是郭为他张罗打点。
1968年底,郭在瑞士以间谍罪被捕,获保释后去法国即再次失踪,等到发现他时,他已在巴黎机场登机返回大陆。以至他就此再也没有去过欧洲,完全放弃了经营近十年的欧洲市场,并从此转向美国发展。
5、与高岭梅交恶
高岭梅与张目寒一样,是张氏中年时代最重要的朋友之一,1944年在成都与张氏相识后,一直保持非常密切良好的关系,高岭梅小张氏十四岁,两人以兄弟相称。
张氏在台湾、香港的许多画展都由高岭梅操持,他最重要的文字著作《张大千画》也由高岭梅整理,并于1961年在香港出版。这种异姓兄弟的关系曾被许多人羡慕,认为古道尚存,「可以振人心而讽末世」。
1952年张氏移家南美后,直到1967年的十五年间,在香港、台湾地区的卖画活动几乎都由高岭梅经手办理。高岭梅本业摄影,但也因此被外间称作「香港画商」。
但1968年以后,两人突然很少往来,高岭梅收藏有张氏的精品画作二百余件,其创作年代也以1968年初为断,此后的作品一件也没有入藏,张氏1968年以后的信件中也很少提到高岭梅其人。
这批信札中提及高岭梅的有第一、三、八、九、十、十六、十九、二十、三十六、四十二、四十八通,其中可以看出事件端倪的有第八、十、四十二通,另外可参考的有第四十四通,以此大致知道是一些字画买卖事件引起的经济问题,使多年友谊中的积怨爆发,导致二人交恶。
张氏致张目寒的这批信札中有许多关系到张氏生平的重要资料,以上只是匆匆读过之后看到的几个问题,如果能详细排比并参以其他资料进行细致考订,必能对张氏这样一位大艺术家的个案研究有重要参考价值。
此外,这批时间跨度长达三十五年以上的信札除两通外全是手书墨迹,对于研究张氏书法风格的演变,甚至对于鉴定张氏绘画题款的真伪,都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参考作用。
据传闻,张氏致张目寒信札共有三百多通,以二张的交谊之深与时间跨度之长,这一数字应该是可信的。
张氏于1976年1月正式申请回台湾定居,这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在此之前一定有长时间的沟通与协商,以张目寒在台湾的地位和身份以及他与张氏的关系,必然会出面为张氏周旋办理,但这批信札中没有一通涉及此事。因此,除了这一批主要是较早期的信札之外,我估计还有一批张氏致张目寒的后期信札留存于天地间,我期待着发现它们的那一天。
—成都勺海楼2010年5月30日
(注):这批信札的原件影印本见江西美术出版社2009年9月版《张大千致张目寒信札》,原书编次混乱,无法卒读。撰写本文时,为便于征引,仅依原书先后进行了重新编号,其顺序并不代表原信写作的先后。

笔札方寸见大千 —— 整理张大千致胞弟张目寒信札得感
◎唐书安
对于「张大千」,我想多数人,包括我在内,还是停留在诸如「五百年来一大千」之评;临摹石涛乱真迷惑专家之闻;费时三载、费金千万远赴敦煌研究壁画之行;会晤毕加索,被渲染成中西文化高峰对决之论;其好美食、美色;其有才、有财;近来又添其泼彩画作在排场拍出亿元高价,成为近代以来第一位作品过亿的画家等等。所有这些与大千先生有关之故事传说,渐将大千先生符号化,大千先生头顶也似乎越来越笼罩着一圈圈炫目的光环,让人不得亲近。所幸,余近来得睹张大千致其盟弟张目寒先生的一批信札,在整理这些饱含苦乐情怀、真实不虚的信札中所关涉的人与事,颇能感触大千先生的真实心境,也不由慨叹,张大千真不愧于「五百年来一大千」之盛誉,其之所以在近代中国画坛广受关注,绝非凭空捏造、肆意作秀。张大千之所以成为张大千,跟他的天性禀赋和丰富的人生阅历及时代机遇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批信札共计五十余通,时间跨度从上世纪三十年代至七十年代,是大千先生十分重要的艺术时段,透过这些不饰粉墨的字迹,可以感受到大千先生真实而丰富人生经历,也揭示出他之所以得享大名的因由。在我看来,其成功的原因主要有三:
其一:一个人之所以成名,首先要「术业有专攻」,即在本专业一定要有自己的创见,而何以形成创见,非要广闻博取,海纳百川,兼收并蓄,最后熔铸一炉,自成家体。大千先生艺术沿革,此处不表,单就其信中数次提及着目寒先生代为其收藏古书画,就足见大千先生艺术取法路数之正、代价之大,远非一般画手所能比拟。大千先生收藏极富,其收藏并非为了炫富,而是为了能直接面对原迹取法。如在一封致目寒先生信中言:「去年所见宋人赚兰亭图,兄断为居然、又有宋元画册页一牛望月而喘、一络腮牧人扶杖,此二幅时时往来于心,乞设法先照来」。在另一封信札中大千先生著目寒弟询问某藏旧画之周姓后人居于台湾何处,为的也是想要收藏其手中所藏两部宋元册页及宋人沈子蕃所绘缂丝青绿山水轴。而且在信中特意叮嘱目寒「此三件兄有意得之,弟如寻得,可与讲价,托言他人,千万不可说是兄买」,因为:「一知为兄,则价钱将抬高也」。这些信读来极是有趣,盖大千先生收藏是为了学习,但在旁人看来,你张大千有的是钱,既然你要买画,价钱肯定高。所以为了能收藏到自己的心仪之物,不得不委托目寒弟代为讲价。这也见得出大千先生好古、崇古之深。即如其二哥张善孖说「八弟季爰嗜古如命,见名画必得之为快。甑无米、榻无毡,弗顾也。」张大千不顾一切收藏眼见心爱之物,得宝后并不就压了箱底,炫富斗奇,而是为了能日摹巨迹,深加研究,而且他收藏了古字画,并不就自己独享,而是与大风堂门人及至好亲朋同享。在一封信中大千这样写到:「每年皆须外出旅行,友朋门生往往借观」,说的就是其原来在成都时,收藏了很多古字画,每年外出旅行,总是随身带着古旧字画,以便让门生故旧至好亲朋借观,这不由不让我对那些曾经随伺大千左右的门人表示欣羡。就像台静农先生当时在四川江津时,喜欢倪元璐的作品,每天以临摹倪元璐的帖子,张大千知道以后,就检出其自藏的倪元璐的几件原作送给台静农,让其直面原迹。此种爱古、尊古但不吝啬的作为,五百年来怕真是无人能做得到。大千先生入古之深,除了与他广为搜罗历代名迹有关之外,还与他购藏之后详加研究行诸文字有极大关系,就是从学理上对旧物进行仔细比对。比如其收藏了大量的石涛作品,可谓海内第一,他不仅从石涛原作取法,更是对石涛所作字画详加研究,最后还写成一部《清湘老人书画编年》,致信目寒将此部编年稿寄给他,还说「待志希(罗家伦)所藏即可付印」。如此说,大千先生临摹石涛以致乱真,是有理由的,试想,连他拥有如此多石涛原作又极具才情的画家都临摹不像,实在毫无道理。也正为大千先生有这样的物力、心力,才使得他对自己的鉴赏眼力颇为自负,其在《大风堂名迹》序中写到:「世尝推吾画五百年来所无,抑知吾之精鉴,足使墨林推诚、清标却步、仪周敛手、虚斋降心,五百年间,又岂有第二人哉」。透过这些文献史料,我们就可得出,大千之所以成为大千,主要是其在艺术本体上的自觉研究和高端取法,如果他没有在术业上有专攻,倘若没有他如此爱古、习古、化古的心力,即「业」不立,他就是将牛皮吹上天,怕也是幻梦一场。
其二,大千先生是用生命在真诚交友待人。一个人仅有天分,不足以感人,也无以成事。他必须得有一批志同道合、情同金石的挚友。张大千是个喜爱热闹的人,他喜欢交朋友,喜欢和好友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好朋友若不与他信,他就会落寞。他是有些怕寂寞与独孤的,但凡友朋有求于他,哪怕他就是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他都会舍命陪君子。大千先生身上颇有些江湖做派,这与他早年在匪帮当过一百天的刀笔师爷有关,好在他后来离了匪帮,入了文行。但他把江湖做派中情重金石、两肋插刀的义气用在艺术生活中,使得他的朋友是越来越多,因此每次他的画展或者其他诸事,如迁家安居等,都有众友相帮。那些朋友之所以愿意帮大千先生做事,那是因为大千先生从不会亏欠任何人。他付出的情义比他获得的情义要多得多,但是大千先生从不会算计这些,对他而言,朋友,是灵魂的依托。此批信札中有一封信述及其香港至友高岭梅二十余日没有给他写信,这就使得大千先生十分落寞,他给目寒信中说「画展闭幕之日得弟书,得诸友之助,至为圆满,欣甚幸甚,惟至今已逾二十余日不得岭梅之书,又甚怅然」。那么,大千先生以生命待友的方式之一,就是赠画、赠物,大量的赠画。朋友的寿诞,赠画;朋友的父母长辈寿吉赠画,给晚辈、门生、家人也是赠画;感谢朋友帮他做事,赠画;年轻时赠画,成名时还是赠画;得享大名时依然赠画;在八十五岁生命将尽的时刻,依然在为门生题赠诗文而倒在画案,即或是生命垂危,还让家人抱二十本自己的画集,要尽力题赠诗文给门人。他的一生就是在这样不断的赠予过程中升华为浓浓的情谊,而受赠者不仅在当时感受到大千先生的深情厚谊,就是在现在,依然能享受到馈赠的福报。试想,这样以命真诚待友的人,人们不能不怀念,也不能不敬仰。
请看摘录的此批信札中张大千有关赠画、待友的记录:
(1)髯公(于右任)盛情嘱画,草草写上;
(2)髯公(于右任)寿画将于日本寄呈;
(3)台老伯八旬寿画及实秋(梁实秋)生日画、杨惠公登玉峰图、赠仲英画此数幅皆展列;……前寄(分三次寄)二十九幅已嘱仲英加托转赠诸友否?千乞即送出,不必待兄到时方送,至要至企。
(4)赠赵友老之美金四白已交其义女孙女士亲收,千万往告知为要;
(5)联合国友人张孟休兄与兄至好……孟休抵台必访吾弟,乞为兄招待之,不必忠国,火车站渝园甚好,孟休川南人,渝园家乡味当最喜也;
(6)稚柳吾弟足下,久不奉书至以为念,前日寄奉祝老伯母寿轴,想已收到;
(7)方宇兄已先去纽约,托兄买青绿二色寄赠心畬兄,忘其住址,乞弟转去为感;
(8)髯公(于右任)祝寿画,将于香港寄呈之……连得稚柳、无量(谢无量)消息,为之黯然。前闻有八百万稚柳可赎,即去函六侄速为营救;昨得来书,知前言不实,奈何奈何;
(9)虹娣(朱紫虹,张目寒夫人)为畹(杨婉君)改衣谢甚,虹娣体弱乃以此累,歉仄万分,包袱二张,乞收;
(10)心畬所需纸一百张(二种)、子和册子十页、潮风四管又小笔三包分赠静山、又绍杰兄山水一幅、行简又海苔二罐……托至友王方宇兄带上……王方宇兄耶鲁大学教授,兄数过美,得方宇兄照拂,返台不久仍去美国,弟为我招待为盼。渝园四川风味故佳,能得志琼作数菜则尤所欣慰也。
(11)……台伯母寿画(为张目寒的母亲生日祝寿)当在日写呈。
以上所录,仅部分,但足以见出大千先生待友之诚,且不说为朋友赠画赠物、单就每封信末尾都会写署上问候目寒夫妇及其父母的寄语,都可见出大千先生温柔敦厚的待人之道。也正因此,他的画展才会有那么多的朋友去捧场,才会有那么多的门人愿意追随他云游四方,才会有那么多的家人视他为家族顶梁。尽管他也因此而累,因此而衰,他有时也会抒发「穷忙可笑」的慨叹,在晚年,他的老友张群先生为了能让他减少应酬,甚至亲自写了一帧座右铭劝诫众人「……凡在友好,均宜节省此老之精力,为国家珍惜一代之大师,而大千弟亦因勉节樽殂过从之烦,重一身之颐养,即所以延艺文之命脉。」但劝诫归劝诫、牢骚归牢骚,一转眼,他依然满面含笑应对四方,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大千先生敬绘了那么多的佛像,其实他何尝不是一尊佛呢。
第三:大千先生是个可爱而有趣的人。古人曾言:人无痴不可交,原由就在于,一个人没有点痴劲,是不好玩的。张大千好玩,会玩,玩的尽兴,玩的风雅。这也是大千先生之所以得众人称誉的原因之一。有关大千先生的趣事,只就这批信札所记闲写如下。大千先生好饲养宠物,他养过老虎、养过藏獒、养过黑猿、白猿、养过仙鹤等等,但凡能助笔下画资的,大千先生都会想办法弄来。倘若饲养宠物没了,他也会伤心不已。比如,其居成都时,某此致目寒先生信中提及:此次所带花木一一俱活,惟白猿昨日已死一头,为可惜耳。
于动物之外,大千先生最爱赏花,尤其是爱赏梅花,有时为了能看到梅花盛开的胜景,他常常打飞的直奔日本赏梅,而且自己去还不算,还呼朋唤友一起去。请看一封致目寒说他在法国办完巨幅荷花大展后即直飞东京赏梅,叮嘱目寒「速办理旅日手续,来东京为看梅之行,迟则梅花已过,千万千万」。据张大千研者王家诚先生所著《张大千传》所记,晚年张大千迁居台湾,有时为了布置庭院,时常着罗侄(张彼得)去日本花费巨资采购古梅,也不惜花费巨资从美国购买巨石海运到台湾摩耶精舍,在巨石侧遍植梅花,呼为「梅丘」,身后亦将骨灰葬于此石之下,爱到如此感人,怕是他最爱的东坡夫子也要引为三叹。再引一封信还可说明大千爱花之痴。此信写时其居住在四川青城山,照样是约目寒弟来成都赏花。信中说:「画展定古历本月底,至迟不过三月三,弟二十邀同虹娣就道可也,成都花事可爱,玉兰已过,海棠正开。弟到时正赏牡丹也,昨日已令济原弟入城觅会场也」。读罢此信,犹然见长髯大千携友朋门生家人子侄于牡丹花丛四下顾盼,然后聆曲品茗,好不快活。
大千先生于花木走兽多加爱惜之外,于后辈子侄的关爱亦是好玩有趣,他是个好热闹的人,对与子侄孙辈更是呵护备至,垂爱有加。其在巴西致目寒先生一封信中言曰:「台湾有中文童话数十种,如买全部挂号邮寄下,为诸侄及侄孙辈说故事也」,而且此事是「千万千万」要办的。足见其老玩可爱,童心不泯。此等好玩可爱之事,不仅体现在生活,在至友亲朋的文玩雅聚中,大千先生更是玩的熟络,玩的尽兴。众皆所知的其与张群、于右任、溥心畬、张目寒等至友之间的笔墨唱和书画十分丰富,此批信札中所记一事,即可见一斑。张大千某年生日,为弟的张目寒为其写了篇祝寿的赋文,但由于大千先生眼疾,看不见小字,于是去信寄去上好的手卷宣纸一卷,著目寒让其重新以核桃大小的字书写,然后亲自点将为此卷增色。其信言曰:「寄上纸一卷乞弟(张目寒)以胡桃大小字书之,其前烦静农(台静农)弟写松一株,乞芷町兄写竹一枝,卷前乞髯翁(于右任)题四大字,卷后乞心畬兄(溥心畬)、曼青兄(郑曼青)各赐一诗,当永为家宝也」。我在注解中说,中国文人之间的笔墨唱和实在风雅,而此种风致,西域诸国之人是断然玩不出的。
仅此三点而论,一个究于艺事,至死不忘其本之人;一个博爱众友,舍命陪君之人;一个痴爱众生,好玩得趣之人,不能得享大名者,那就怪了。作为当代一名追求艺术之晚学后生,能得幸睹此文献、书艺俱佳之迹,更从中获得如此感概,想也是大千先生于冥冥中恩惠于我。
此诚幸哉,燃香奉拜大千乡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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