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其昌 《吴来仪公墓志铭》拍卖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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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价:RMB:12,000,000-22,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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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会 : 中国嘉德2020年秋季拍卖会
作者 : 董其昌
作者生卒 : 1555—1636
形式 : 手卷 水墨纸本
尺寸 : 引首:32×120 cm. 12 1/2×47 1/4 in. 约3.5平尺;字:32×963 cm. 12 1/2×379 1/8 in. 约27.7平尺;跋:36×66 cm. 14 1/8×26 in. 约2.1平尺
: 题 识 赐进士出身、资政大夫、南京礼部尚书、前礼部左侍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实录副总裁、经筵讲官、通家侍生董其昌撰并书。
钤 印 宗伯学士、董氏玄宰
后 纸 1.谭宗浚(1846-1888)题:迩来书法推元魏,毡蜡群收造像碑。此是南宗真派在,百年终有代变时。不独临池诣上乘,容台巨集亦崚嶒。寻常涉笔皆渊雅,似胜虞山及竟陵。右董香光墨迹,通伯先生属题即正,南海谭宗浚初稿。 钤印:臣宗浚
2.于荫霖(1838-1904)题:香光书法名一代,人争宝之,向见多赝。此册为通伯所藏,神采独异。光绪丙申(1896年)冬于荫霖敬记。 钤印:樾亭、臣荫霖印
3.吴汝纶(1840-1903)题:光绪壬寅(1902年)十一月,吴汝纶敬观。
4.光绪癸卯(1903年)十二月朔,桐城王泽,上元刘启琳,合肥李松寿、李世璜、张启文同观于集虚草堂。
引 首 董文敏公墨迹。通伯先生属书。刘泽源。
鉴藏印 逖先眼福

说 明 (一)是件行书《吴来仪公墓志》文可参阅于董其昌《容台文集》(卷八•墓志铭)中《封少司马吴来仪公墓志铭》一文。两文相较,手卷的内容更为丰富,增加了吴用先伤其父亲(吴来仪)一段内容,以及补入了吴来仪的生卒、墓地和吴氏一门姻亲婚配情况。大略可推测《容台集》中的《封少司马吴来仪公墓志铭》所依据的底本或许就是本卷的起草文稿。两文出现的出入,或是董其昌在誊抄此卷时的修改;或是未能誊回草稿中;或是版本传刻中的讹变和讹误。
(二)桐城吴姓是大姓,元代由婺源迁居桐城东乡,分麻溪、高甸、马埠山三支。麻溪吴氏一族,通籍入仕,代有英杰。是卷《吴来仪墓志》乃董其昌为书画挚友吴用先之父(讳应道,字自明,别号来仪居士)所撰写。吴来仪在世不足三十年,有关他的生平几乎没有记载,故而是篇颇有史料价值。
吴用先(1558-1626),字体中,一字本如,号余庵。少孤,育于祖。万历二十年(1592)进士。初任临川知县,后迁户部主事,任浙江按察使,迁布政使,皆有政绩。升都御史,巡抚四川。后为蓟辽总督。著有《周易筏语》、《寒玉山房集》等。
吴用先的祖父吴一介,数子皆贤,其中吴应宾(1564-1635)最令我们熟知。其字客卿,一字尚之,号观我。万历十四年(1586)进士。学者方以智的外祖父。他与侄子吴用先皆笃信佛教,与晚明数位高僧皆有深厚交往。董其昌与叔侄二人皆有交谊,尝通信参禅悟道。
(三)1.旧藏者“通伯”乃清末民初学者马其昶(1855-1930)。其字通伯,晚号抱润翁,安徽桐城人。出身书香世家,幼承家学,并问业于吴汝纶。后又师事张裕钊。宣统二年(1910)授学部主事,充京师大学堂教习。1916年任清史馆总纂,撰有《清史稿》之《文苑传》。
2.“逖先眼福”应为张祖翼(1849-1917)藏印。张祖翼,字逖先,号磊盦、坐观老人,安徽桐城人。光绪举人,官江苏候补知县。工书法、篆刻,师邓石如,为一时所称。收藏书籍、金石、字画、碑拓甚富。
(四)题跋者简介:
1.谭宗浚,原名懋安,字叔裕,号止庵、荔村。广东南海人。少承家学,善诗文。同治十三年(1874)进士,授翰林院编修,究心经学,治古文。后继张之洞任四川学政,典试江南。光绪十一年(1885),出为云南督粮道,再署按察使。著有《希古堂文集》、《荔村草堂诗钞》。此外,他还以精通美食闻名于世,是北京“谭家菜”的创始人。
2.于荫霖,字次棠,又字樾亭。咸丰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历任湖北荆宜施道、广东按察使等职。
3.吴汝纶,字挚甫,同治四年(1865)进士。曾先后任曾国藩、李鸿章幕僚及深州、冀州知州。长期主讲莲池书院,晚年被任命为京师大学堂总教习,并创办了名校桐城中学。是桐城派后期代表人物之一。
4.刘泽源(1862-1923),字访渠,书室名“诵抑轩”,故又号诵抑,别署懿翁、淮南布衣。晚清、民国时期合肥地区著名书法家。
按 语 此董其昌自书所撰桐城吴应道(字自明,号来仪)墓志铭,凡196行,洋洋1394字,通篇以楷书写,偶挟行书笔法。是他殚精竭力,经意而书的杰作。董其昌一生以文徵明、赵孟頫为竞争对手,自称“画与文太史较各有短长,文之精工具体,吾所不如,至于古雅秀润,更进一筹矣。(书)与赵文敏较,各有短长,行间茂密,千字一同,吾不如赵,若临仿历代,赵得其一,吾得其七。又赵书因熟得俗态,吾书因生得秀色。赵书无弗作意,吾书往往率意。当吾作意,赵书亦输一筹。第作意者少耳。”确实,董其昌精于楷书,尤其是小楷书,法晋人而得意于颜鲁公、李北海。其隽逸跌宕的书卷之气,确实可与文、赵争胜。但因为性格疏放,每以行草应世,楷书绝少作,长篇楷书更难得一书。他有二卷《小楷千字文》,写了停,停了写,一卷写了四年,一卷写了七年。此卷远远超过一千字,因为朋友之托,撰文连书写,必然大费时日。而董其昌蕴藉典雅的“生秀之色”,亦在此卷中一展其长,所谓秀色可餐,真能沁人心肺的。
此卷长近十米,而保存完美,则更为难得了。
释 文
明故诰赠通议大夫通政使司通政使来仪吴公墓志铭。
在昔戊子之岁,其昌与今少司马吴公同肄学北雍也。时大司成田公品题多士,而余两人受国士知,游日暱,因问两尊人何状,皆抱风木恨矣。每相唏嘘泣下,曰:“古人有亲没而三征七辟不就者,吾两人独何心而事应举哉!第朝家令甲得追赠所生,为地下光宠,故不能自割耳。”已相继成进士,余浮湛宦路三十年,司马公敭历中外,仗中丞之节,以奏最赠其尊人为中宪大夫、四川廵抚都御史。母方,赠恭人。复自请告,起家纳言,与覃恩会,赠其尊公为通议大夫、通政使司通政使,方恭人赠淑人。而余亦承乏春卿,徼恩貤赠,追随司马,以酬昔愿于万一。司马公犹以罔极之痛,予有同心,从塞上授简其昌,志赠公墓中之石,义不得辞也。
按状,赠公讳应道,字自明,别号来仪居士。唐左台御史少微公之后,世居休宁之长丰里。始祖太乙公领元总管之责,国初迁桐城,十一传而至公。幼有异质,授之书即上口,赠通政仪亭公绝怜爱之,尝曰:“神太用则疲,何况稚子?”虽就外傅,多有暇日,其执经家塾者,岁不过三月耳。公既弱冠,稍悟学殖易落,韶年不再,乃奋志占毕,寒暑靡间。娴于帖括,色泽高华。学使者天台耿公有人伦鉴,补博士弟子,头角崭然,有昂霄之势。而以试宣城,遘疾归,在死法中。时司马公生九岁,垂绝之日,手摩其顶,谓方淑人曰:“汝无忧后事,有此子在,吾为不死矣。善事吾二尊人,汝食报无涯也。”言毕而瞑,得年二十九耳。哀哉!
盖司马公尝自伤也,曰:“用先方龆齔,严亲见背,音容罄咳,若显若晦,若灭若没,百不得一矣。惟闻之吾母曰:‘而父仪容修伟,神情高迈。于归之日,奁具甚盛,目不一瞬。’”呜呼!不家于婚,肯官于胤,而五鼎祭,何足荣哉!至发其遗编,则装潢缃帙,整洁庄严,朱墨分雠,鲁鱼咸辨,是元凯传注之癖也。追其遗事,则太公一尝病卧,吁天请代,医祷服劳,裾不解带,既瘥而后即安。太公六秩,陈牢醴以奉之,集亲朋以娱之,是季路负米之孝也。裒其遗文,则有长歌云:“所忧非忧贫,斯忧其可休。处处凌九霄,行行戒深沟。”是茂先励志之诗也。假令嗣其年力,三不朽事,岂顾问哉?长材厄于短晷,英风郁于促龄,此司马所泣尽而继之以血者也。虽然,尝一脔而知全鼎,窥片羽而知九苞。若司马公之传神写照,何止颧上三毛而已。
生于嘉靖之己亥之五月二十五日,卒于嘉靖之丁卯五月二十七日,葬于麻溪路庄之阳。赠淑人武陵簿方良之女,御史方佑之孙女。生子二,长即司马公,见任总督蓟辽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娶太学生唐檄之女,屡赠淑人。次用衡,鸿胪寺序班,娶方学易之女。孙七,日旦,福建建安县县丞,娶方氏;日昇,邑庠生,娶孙氏;日晟,太学生,娶唐氏;日昺,太学生,娶方氏。俱用衡出。日昶,文华殿中书舍人,娶礼部侍郎何如宠之女;日暠,恩生,娶光禄寺卿盛世承长男孝廉盛可藩之女;日旻,娶户部主事韩国藩之女。俱司马用先出。孙女二,衡出者适邑庠生金日镜;司马出者适佥都御史左光斗第四子。
铭曰:“延陵之后,华胄绵绵。储祥培祉,自歙而宣。以任得民,诞此名贤。云生泰岳,江出岷川。为龙为光,既陶既甄。笔花灿灿,腹笥便便。福谦可信,佑善或愆。饮不尽尊,潜乃跃渊。凤雏鸣岗,麟阁凌烟。朱斿猎猎,紫诰笺笺。是众父父,是大年年。虽造物之尚缺,终食报以得全。爰述太丘之行,以题京兆之阡。”
赐进士出身资政大夫南京礼部尚书、前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实录副总裁、经筵讲官、通家侍生董其昌撰并书。
董其昌书《吴应道墓志铭》考
文/白牧
此卷是明代董其昌应同僚吴用先所请,为其父亲吴应道所书墓志铭(以下简称《墓志铭》)。查崇祯三年(1630)刻《容台文集》,此《墓志铭》收于卷八。上海图书馆藏明末清初刻二十卷本《容台文集》则移至卷九。收入文集时,对此《墓志铭》进行了修改和删减,造成很多信息缺失。本文即加以详细分析。
一、《吴应道墓志铭》的创作背景
吴用先(1558—1626),字体中,一字本如,号余庵,安徽桐城人。根据《墓志铭》,称其祖先为“唐左台御史少微公之后,世居休宁之长丰里”。对吴氏在唐代的迁徙情况,平湖图书馆藏《义门吴氏谱》等家谱材料皆有记载。吴氏第五十九世吴良就已经迁于歙,卒葬问政山,其子六十世吴义方居新安,皆在徽州。义方有三子,为太微、少微、保微。然而家谱中吴少微的简传说他“自饶州迁休宁县,令居县西二里许石舌山,今名凤凰山”。何以自饶州迁徙回徽州休宁?虽是不解,但董其昌以少微为休宁吴氏之祖,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墓志铭》又说:“始祖太乙公领元总管之责,国初迁桐城,十一传而至公。”则明初迁往安徽桐城,一直到吴应道,为桐城第十一世。
吴用先为万历二十年(1592)进士,比董其昌晚一科。二人相识的最早时间,暂未发现其他文献资料记载。此《墓志铭》文首直说“在昔戊子之岁,其昌与今少司马吴公同肄学北雍也”,则二人相识至少早在万历十六年(1588)在国子监时。明代非常重视国子监,作为选材之所。国子监的来源有多种,除了地方推荐、恩荫、捐例,还有一种就是会试落第的举人,翰林院可以录用其优异者进入国子监学习,以待下一届科考。因为董其昌在万历十七年(1587)中进士,之前则数次落第。加上王锡爵对他的赏识,他应该是在国子监就学的,这一点往常鲜为人知。因吴用先生平资料不详,据此《墓志铭》亦可知其曾入国子监。《容台文集》收入此文时,做了简化处理,仅说“往余与少司马吴公同肄学北雍也”,就缺失了重要的信息。
《墓志铭》说:“时大司成田公品题多士,而余两人受国士知。”“大司成”即国子监祭酒。王世贞《弇山堂别集》卷六十三《国子监祭酒年表》记载了田一儁万历十五年(1587)到任。万历十六年(1588)正是田一儁在任,《墓志铭》符合史实。董其昌考上进士,进入翰林院做庶吉士,这届庶吉士共二十二人。此时田一儁已经做礼部侍郎,掌翰林院,为之师。田一儁万历十九年(1591)以病辞归,未行而卒于北京。他生平以洁自标,无人知其贫,待到病笃时,门人值守于榻侧,看到他的食用,都是粗粝疏布,才知道他是一介萧然寒士。田家无力为其扶柩还乡,于是董其昌自告奋勇为老师扶柩至福建大田。从田一儁称许董其昌与吴用先二人为“国士”来看,其师生情谊是相当笃厚的。
董其昌殿试为己丑科(1589)二甲第一名,即传胪,进入翰林院做庶吉士;吴用先殿试为壬辰科(1592)三甲第二十七名,授临川知县。吴用先在晚明历史上曾经参加了“万历三大征”的“平播之役”,又曾经总督蓟辽,但是《明史》里却没有他的传记。乾隆《江南通志》仅有简略的小传。民国马其昶《桐城耆旧传》卷四有《吴司马廷尉传》,对吴用先的履历有较为详细的记载。
吴用先在临川任时,均平赋役,政绩第一,于是征为户部主事,历任议曹,出为浙江按察使,迁布政使,皆有政绩。擢都御史,巡抚四川。时值播族酋长为乱,大将刘议兵饷不肯进兵,吴用先亲自督战,平息暴乱。吴用先又奏请朝廷革除行都司和五卫官管事,改五卫为郡,州县的兵权皆由政府掌管。由此,铲除了武官侵虐百姓和私通番、苗的弊端。不久,吴用先因病辞官,家居八年。朝廷复召为工部侍郎,准备推举为少宰。时有客来贺,并劝他趁早巴结宰相,他回答来客说:“宰为朝廷宰,非宰相宰也。”客人不欢而去。次日,就改为宣大总督,忽然又改为兵部侍郎总督蓟辽。蓟辽地处边疆,又有后金威胁,为官者皆不愿去。吴用先说:“君命也,何敢避难?”便赴任了。天启二年(1622),吴用先到蓟辽,与孙承宗(时为督师)相欢无间,并上疏说:“臣抵任十日,即阅历蓟、昌各路,星驰山海关,至宁远。以臣所睹记,非独关外之难,关内亦难也。关内三协,以选将练兵为要义,以修墙筑台为急务;以抚剿相需、战守互用为决策;以崇简守约、惜军爱民为官方。”疏章得到皇帝的嘉许。在蓟辽的一年中,吴用先率军修理边防要冲十九处,墩台堡堞焕然一新。蓟辽粮饷缺乏,吴用先率军民大兴矿冶,将矿物运输到内地,以换取粮饷。因此,边疆粮饷充足,各要塞安定无事。时适值阉官魏忠贤弄权,诬陷杀害左光斗等人,吴用先愤而辞归,天启六年(1626)卒于家。崇祯初特赐赠荫祭葬。
吴用先少孤,由其祖父抚养成人。根据此卷《墓志铭》,其父吴应道卒时,吴用先才九岁,即嘉靖四十五年(1566)左右。吴用先成年后,对祖父孝养备至,并与吴应宾(方以智外祖父)同修宗祠、置义田。此《墓志铭》董其昌就是从与吴用先互相询问双方父母的状况开头的。董其昌中进士之前,他的父亲董汉儒、母亲沈氏便已经不在世了。万历二十年(1592),董其昌中进士三年后,曾将自己手抄的一部《金刚经》送至杭州云栖寺的莲池大师那里,请他为亡父母荐福。
吴用先的母亲方氏,是著名的桐城方氏家族的女性。莲池大师文集的《生集卷之二》记载了方氏:“大明方氏,诸生吴应道室也。三十而寡,守志归佛,专修净土。一老媪亦斋戒,相随逐二十年。万历乙酉,时年五十矣。小疾,呼老媪相对念佛不辍,无一语及他务。卒前一日,沐浴更衣,明晨然香礼佛,还坐一榻而逝。有子用先。第进士,不妄语人也,为予道始末如此。”可知吴应道死时,方氏三十岁左右,她卒于万历十三年(1585)乙酉,卒年五十岁。因此董其昌说自己和吴用先“皆抱风木恨矣”,即“风树”,出自《韩诗外传》卷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也。”借指父母死亡,不得奉养。
古人在涉及对方父母家人的时候,都非常小心。一般都会从侧面先打听情况,尤其是涉及到父母名讳、去世等等,需要非常谨慎,以免冒犯而引起不敬。比如,董其昌就有一位同年名叫“董汉儒”,与他父亲同名。《南吴旧话录》曾记载了这样一则故事:
董宗伯在一侍郎处,论及匡郑诸人。侍郎曰:“汉儒本多刺谬。”思白步出前庭,倚树默然。(宗伯尊人名汉儒。)侍郎问故,对曰:“吾爱其枝叶耳。”侍郎悟,拊其背曰:“咄咄逼人”。
因为同僚未留意董其昌父亲的名讳,当着董其昌面直呼“汉儒”。董其昌非常尴尬,便走到庭院里依靠树木。同僚见状询问,听到董其昌一语双关的回答,才知道自己犯忌。董其昌与吴用先关系亲近,并互相询问父母情况,得知双方父母都已去世,更有相惜之情。并且遗憾未能让父母看到自己中进士光宗耀祖的这一天。
董、吴二人中进士后,董其昌因为朝廷政治变动因素,大部分时间都赋闲在家,时出时隐,“浮湛宦路三十年”。而吴用先的仕宦经历,上文已经详述,所谓“敭历中外,仗中丞之节”,取得了相当大的政绩。在此《墓志铭》中,董其昌称呼吴用先为“司马”。明代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卷十三就提到“吴用先以侍郎总督蓟辽”。不过,吴应道第一次得赠中宪大夫、四川廵抚都御史,是在“平播之役”后吴用先奏最所得。“奏最”就是考绩列为优等,以此向朝廷上报。吴应道第二次得赠是在吴用先请告家居八年之后。“起家纳言”,就是吴用先起为侍郎之后,据后文乃“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纳言”本是尚书等近臣所用帻巾,有居高位而广纳群言、广征贤论之义,因此被用于代指皇帝的近臣。而董其昌说自己“而余亦承乏春卿,徼恩貤赠,追随司马,以酬昔愿于万一”。春卿,即礼部尚书;承乏,是暂任某职的谦称。董其昌于天启五年(1625)拜南京礼部尚书,因党祸酷烈,逾年即辞归。所以,吴应道第二次得到貤赠应该是差不多在此年之前,其妻子方氏也从“恭人”升为“淑人”。而且,吴用先仍然觉得父母养育子女的无穷无尽的恩德无以为报,便“从塞上授简其昌,志赠公墓中之石”。塞上,是指蓟辽边关。虽然此《墓志铭》没有确切年款,综合以上信息可知,应当书于天启五年(1625)左右。
二、吴应道生平
根据《墓志铭》可知,吴应道,字自明,别号来仪居士。所以《容台文集》收入此文时命名为《封少司马吴来仪公墓铭》。吴应道自幼聪颖过人,但是其父怜爱他,生怕他过于勤奋而过于疲劳。虽然他从师学习,但不太让他去私塾,每年大约就去三个月左右。直到二十岁弱冠之年,他体悟到“学殖易落,韶年不再”,开始发奋学习,精于诵读,娴于帖括(科举应试文章)。耿定向(人称人称天台先生)对吴应道非常赏识,将其补为博士弟子,成为府学生员。之后吴应道在宣城参加考试。按理来说,桐城隶属安庆府,宣城隶属宁国府,二者都是南直隶直辖的。吴应道的异地科考应该是符合当时某些政策的。《墓志铭》的铭文有这么一句“储祥培祉,自歙而宣。以任得民,诞此名贤”。崇祯三年(1630)刻《容台文集》则改成了“以任得民,自歙而宣。钟祥储祉,诞此名贤”。这一更改,反映了董其昌初稿的不慎,将语句颠倒了。也说明吴应道的先人曾因做官得任宣城,或许吴应道的学籍还在宣城,因而需要回到宣城科考。
但不幸的是,吴应道就在应考期间染上重疾,回到桐城后很快就去世了,葬于麻溪路庄之阳。董其昌在描述吴应道临终前的场景上颇着笔墨。吴应道嘱托夫人方氏照顾父母,尤其是对时年九岁的吴用先期望很高。其后,方氏守贞向佛,抚养幼子,终于将吴用先、吴用衡兄弟培养成才。按照后文所说“生于嘉靖己亥之五月二十五日,卒于嘉靖之丁卯五月二十七日”,吴应道生于嘉靖十八年(1539),而卒年却有失误。因为吴应道卒时二十九岁,吴用先才九岁,所以他的卒年应该是丁卯年(1567)。但是,嘉靖皇帝于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1567年1月)驾崩,隆庆继位即改元为隆庆元年(1567),至吴应道卒于五月二十七日,完全应该时在隆庆了。
董其昌用了几个事例对吴应道的人物形象进行了充分刻画。一是借吴用先的转述,他因年幼丧父,父亲的形貌都已模糊,是其母方夫人为他描述“仪容修伟,神情高迈”的父亲形象。方氏还特别提到结婚那天,“奁具甚盛”,但吴应道却“目不一瞬”,这个细节提示了吴应道不为财物所动。整理吴应道的遗作时,发现“装潢缃帙,整洁庄严,朱墨分雠,鲁鱼咸辨,是元凯传注之癖也”。非常整洁有条理,而且校勘严谨合理,就好像魏晋时人杜预(字元凯)注解《左传》那样。吴应道志趣高尚的形象呼之欲出。
二是说到吴应道在其父生病时,“吁天请代,医祷服劳,裾不解带,既瘥而后即安”。祈祷上苍用自己替代父亲的疾病,请医生看病照料,甚至夜间都和衣而眠,直到父亲病愈。而其父六十岁生日时,“陈牢醴以奉之,集亲朋以娱之”,来让父亲高兴。这就是他的孝道,就像孔子的弟子仲由(字季路)小时候为背米孝敬父母一样。
三是读到吴应道的遗文中有“所忧非忧贫,斯忧其可休。处处凌九霄,行行戒深沟”的诗句。不过,董其昌认为这诗句是西晋张华所作《励志诗》,其实是明代陈献章《赠李世卿六首•其三》的内容。诗句反映了吴应道的人生态度和志向,是其言语的表达。
这三个方面,分别是立行、立德、立言,所以董其昌哀叹吴应道生不假年,天妒英才,英年早逝而来不及完成“三不朽”之事(立德、立功、立言)。但是他认为,上述三个方面的事例,就像“尝一脔而知全鼎,窥片羽而知九苞”,足以“传神写照”,能看出吴应道如果得享长寿,必然能成就不朽的事业。
《墓志铭》还交代了吴应道夫人方氏、其子孙的婚配姻娅。方氏的父亲方良,曾做过武陵簿。方氏的祖父是方佑,字廷辅,明天顺元年(1457)进士,官监察御史,巡监两淮,再按广西。凡所巡历,人不敢循私,被目为“真御史”。后为忌者中伤,贬谪攸县,擢桂林知府,才八个月便致仕而归。在万松林中结屋而居,足不及城市,超然自得,为皖中人望。
吴应道与方氏生二子,长即吴用先,次子吴用衡。吴用先娶太学生唐檄之女,唐氏也屡赠淑人。吴用衡鸿是胪寺序班,娶方学易之女。其孙辈共有九人,孙子七人,孙女二人。吴用先有三个儿子:“日昶,文华殿中书舍人,娶礼部侍郎何如宠之女;日暠,恩生,娶光禄寺卿盛世承长男孝廉盛可藩之女;日旻,娶户部主事韩国藩之女。”一个女儿“适佥都御史左光斗第四子”。吴用衡有四个儿子:“日旦,福建建安县县丞,娶方氏;日昇,邑庠生,娶孙氏;日晟,太学生,娶唐氏;日昺,太学生,娶方氏。”一个女儿“适邑庠生金日镜”。
从吴应道子孙的婚配姻娅可以明显看出“门当户对”的社会现实。吴用先身居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督蓟辽,是正三品官。他的长子吴日昶官居文华殿中书舍人,从七品,亲家是礼部侍郎何如宠。他的次子吴日暠是恩生,亲家则是光禄寺卿盛世承的长子孝廉盛可藩。他的三子日旻未著功名,亲家是户部主事韩国藩。女儿则嫁给了佥都御史左光斗第四子。左光斗也是桐城人,是天启年间东林党的清流,其人刚直不阿,与魏忠贤的阉党水火不容,最终于天启四年(1624)被捕入狱,天启五年(1625)被害狱中。因吴用先与左光斗是儿女亲家,在左光斗备受牢狱折磨去世后,吴用先愤而辞职,告老还乡。
吴用衡官胪寺序班,是从九品官,他本人仍娶于方氏。他的长子吴日旦官福建建安县县丞,是八品官。他另外三个儿子和女婿都只是邑庠生、太学生。其亲家基本都是桐城地方上的人物。其中,长子和四子仍然娶于方氏。
  三、《吴应道墓志铭》的撰写与书写
此《墓志铭》的行文格式符合墓志铭这一文体。墓志铭最主要分为散文体的“志”和韵文体的“铭”两大部分。比较标准的墓志格式,一般要叙述逝者的姓名籍贯、生平事略、生卒日期、所葬墓地、家庭情况、婚配姻娅等方面;韵文的“铭”则表达对逝者的悼念和赞颂。一般来说,墓志铭是对逝者最后的盖棺定论。逝者去世后第一步是家人总结的“行状”,再请人根据行状来写更为正式的墓志铭。所以,此《墓志铭》开头董其昌在叙述原委之后,就以“按状”开始正式写志文。
董其昌写墓志铭的风格带有很强的明代小品文趣味,因此突破了传统墓志铭的固定形式。综合董其昌文集中所作的众多墓志铭来看,他经常将自己与对方的交往写进去,有时候还会带上交游圈朋友们的过往活动。这种作墓志的方法,其实和“序”这种文体比较接近了。因为在董其昌作墓志铭的对象中,大多数还是没有仕宦的士绅阶层。传统的墓志铭最重要的内容就是要叙述逝者的仕宦经历,这是“三不朽”中“立功”的体现。但对一般士绅而言,没有仕宦经历,这部分是缺失的,所以董其昌就做相应的调整,尽量从自己与逝者及其家人的交往入手,尽力赞扬逝者的人生。
此《墓志铭》就属于这种情况。因为吴应道英年早逝,没有取得“立功”的不朽,但是他的儿子、孙子都比较发达,尤其是吴用先身居朝廷重位,所以董其昌全篇都紧扣自己与吴用先的交往。尤其是通过吴用先的转述,选择了吴应道生平几个事例,来营造他“三不朽”的形象。可是,吴应道的“立功”毕竟不成立,董其昌便以“立行”来替代言之。
在崇祯三年刻《容台文集》中,对这篇墓志铭做了较大的删减和修改。其中删减最明显的,首先就是吴用先转述的方夫人对吴应道“立行”的描述。而将“追其遗事”改为“追其遗行”。孝敬太公的“立德”孝行,也兼有了“立行”的成分。但是后文仍然提到“三不朽”未改,这就造成了行文的突兀感。
另外一处较大的删减,是将整段的有关吴应道生卒时间、子孙姻娅悉数削去。简述吴应道生平几个事例后,从“若司马公之传神写照,亦何止颧上三毛而已”这一句紧接“铭曰”,因而全文形成了缺失片段的不完整感。这一处删减或许是有深层次的原因的。
吴用先在天启五年(1625)左右请董其昌为吴应道作此《墓志铭》,正是魏忠贤党羽正肆虐的时候。虽然当时吴用先还在官位上,但在左光斗遇难后便愤而辞归,并于次年(1526)病卒于家。天启七年(1627)八月,天启帝驾崩。在众臣参劾下,这年十一月崇祯帝即将魏忠贤发往凤阳,随后又命锦衣卫前去逮捕,押回北京审判。魏忠贤畏罪自杀,客氏也被鞭死于浣衣局,魏氏党羽也逐步得到相应惩处。
崇祯二年(1629)二月,崇祯帝命大学士韩爌等人审定逆案,这才将魏忠贤的主要党羽逐出,东林党人又得以进用。但是,魏党残余仍然在朝,政局摇摆不定。与逆案有关的人图谋报复。其后温体仁、薛国观等人相继执政,暗中排挤正人,准备翻逆案。这个时期复杂的政局与《容台集》的编纂正好同期,政治趋向还不明朗。《吴应道墓志铭》牵涉到左光斗,还相当敏感。因此,删除家庭姻娅既可以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另外对吴、左两家也不会过多暴露详细家庭成员情况。
董其昌对旧稿的删改,符合编纂文集的惯例,也和董其昌不留底稿的习惯有关。陈继儒在《容台集序》里就明确说了裒辑时对收到的初稿加以修改,并指明了搜集工作是由董其昌长孙董庭来负责的:
而公摇笔万言,缘手散去。侍儿书记,竟不知转落谁何手也。余与公为老友,凡有奇文辄出示欣赏,其他散见于劈笺、题扇、卷轴、屏障之外者甚伙。赖冢孙庭克意料理,悬金募之,稍稍不胫而集。呈公省视,乃始笑为已作。不然,等身书几化为太山无字碑耳。
北京大学图书馆藏崇祯三年刻《容台集》(乙本)的扉页上,有董庭的一则《启》曰:
家祖著撰,随手应酬,陈眉公以为不解好名,莲池师以为不住布施。故虽九州堂户,巨屃如云,而一室锦囊,碎金成屑。近者勉从私请,业付编题,渔网每漏。夫枝珊龙穴,未闻乎报甑,多以白鹅不换,反迷绿蚪之藏。惟愿海内名贤,邮传佚本,使缥缃剑合,皮数珠还。庭不胜瞻企之至。华亭董庭谨启。
从当时编纂的情形来看,浩繁的《容台集》应该不会完全没有底稿,但大多数应该是向亲朋好友们抄录搜集回来的。对这样的稿子,校对和修改是必然的。崇祯初年刻板付印,其搜集编纂工作必然提前几年。因此,考虑到同时期的政治状况,就不难理解《吴应道墓志铭》的删改情况了。
此《墓志铭》是董其昌七十一岁左右的书法作品,主要出入二王法度,比较类似《圣教序》的风格,又带一点李邕书法特点。字体端庄雍容,气息清雅隽秀。董其昌年轻时书法从颜体入手,其后于晋、唐、宋、元各大家无所不窥,四十岁前便自负不将祝枝山、文徵明置于眼角。七十岁左右,正是他书法的成熟期,精熟于二王法度,又旁收其他各大家的特色。这个时期,他的书法笔法严谨隽雅,用墨也清新润泽,章法布局比较疏朗。因此风格飘逸高华,尚不具七十五岁以后的那种萧散飘逸并老态蜷缩之状。
这种风格在差不多时期的其他书法作品中不难看到。比如,给好友朱国盛父亲写的《朱泗墓志铭卷》(故宫藏)与此卷《吴应道墓志铭》风格相近。这两件墓志铭,董其昌用的都是乌丝栏格子纸。董其昌写格子纸有一个重要特点,他习惯于将字偏居格子的左上角,而非格子正中。考察其他几件有格子的作品,如故宫藏《楷书三世自诰卷》,以及上博藏两本《自诰卷》,无不皆然。
《正阳门关侯庙碑卷》的后记(故宫藏),书于天启二年(1622)壬戌,时年六十八岁,已经呈现出这种典型的成熟风格。其《楷书三世自诰卷》(故宫藏)书于天启五年(1625)乙丑,虽然比较有徐浩、颜真卿的书法特点,但是出以生拙,兼带行楷。此卷既然与《吴应道墓志铭》同年,其笔法风格正可以相互参照。而且,《吴应道墓志铭》所说的“而余亦承乏春卿,徼恩貤赠,追随司马,以酬昔愿于万一”,正是《楷书三世自诰卷》创作的背景。这一《铭》一《诰》,正可以结合起来看待。
与《吴应道墓志铭》风格更为接近的还有天启五年(1625)书《行书梁武帝书评卷》(故宫藏)。这二卷所用纸张也极为相似,这种纸不如镜面笺那样光滑,因此偶然带有飞白和渴笔。虽然有的地方显得干涩凝滞,但是细察用笔起讫、牵丝转带,气韵贯畅流美,无不精致生动。
稍晚几年的作品也可参考,如《行书郑公墓志铭册》(故宫藏),书于崇祯二年(1629)己巳,董氏七十五岁。这册书法明显可见笔墨干涩老辣,结体收缩,倾斜的趋势更强。不如前几年用笔的舒展顺畅,墨色的滋润华美。另一件《行楷书许文穆公墓祠记卷》(故宫藏)也书于差不多时期。这卷虽然间架结构比较开张,但是笔毫凝结,时有奇峭不平,总体趋向萧散飘逸。不如七十岁左右严谨稳重、隽美高华。
因此,《吴应道墓志铭》保留了珍贵的历史信息,加上书法精美,绝非应酬之作。考虑到墓志铭系给逝者所写的文章,按理是不太会当做文学内容来书法创作的,大多都是交付给逝者家人的应用之作。因此,存世墓志铭的书写,一般就是草稿和正稿。若是正稿有所涂改,那是不太严谨的,往往是比较仓促,或者必须写在对方提供的绢纸材料上,不得已涂改。等到正式刻制墓志铭再由刻工采用改定稿。如《行书郑公墓志铭册》,董氏仍有圈改涂乙,应该不能算标准的正稿。而《吴应道墓志铭》书写格式严谨,丝毫无误,显然不是初稿,应该就是当年写给吴应道的正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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