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作 沈曾植书 杜诗竹秘阁 近 金西厓刻拍卖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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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腹江亭暖,长吟野望时。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寂寂春将晚,欣欣物自私。故林归未得,排闷强裁诗。寐叟。」刻铭并款识
「沈」、「西厓手刻」印款
「寐叟(沈曾植)先生以史学词翰名,而书法融会章草于晋唐行楷之中,风神卓绝。晚清书家,当推独步。老年手战,更入化境,貌若颓然自放,实则字字精敛神完,奇趣横溢。其率易无羁处,真不可到。此所书杜工部江亭诗,西厓先生以深刻法镌之,得其神韵。」(注释1)
―金西厓着,王世襄编,《刻竹小言》
「沈曾植书 杜诗竹秘阁」为近代竹刻名家金西厓竹刻精品,着录于手稿本《金西厓刻竹目录》秘阁第20号:「白竹。八寸,二寸四分。沈子培书草字。癸亥(1923)十月廿五日。」(注释2)并由金西厓之甥、收藏家王世襄(1914〜2009)辑入《刻竹小言‧附录》,特别加以评注如上。
秘阁正面镌刻清季硕儒沈曾植(1850~1922)(图1)手书杜甫〈江亭〉诗句,并有款识:「寐叟」。沈寐叟为近代学问大家,更是书法名家,其书别开生面,影响深远,誉称一代宗师。沈氏早精帖学,得笔于包世臣(1775~1855),壮年嗜张裕钊(1823~1894);其后由帖入碑,参魏晋六朝诸石刻,撷其精华,橅《瘗鹤铭》,别具风骨。(注释3)其书取法广泛,熔汉隶、北碑、章草为一炉,尤以草书着称,体势飞动朴茂,纯以神行,骨韵俱高,个性强烈,自成面目。章士钊(1881~1973)评价沈曾植书法:「奇峭博丽」,沙孟海(1900~1992)认为:「开千古未有之奇境」,康有为(1858~1927)称:「高妙奇变,超轶苏黄」,曾熙评:「工处在拙,妙处在生,胜处在不稳」。
寐叟此件晚年手书杜诗之作,看似笔势苍劲,恣肆不羁,然结体奇峭,欹侧取势,不危不堕,奇趣横生。适如王世襄所评论:「老年手战,更入化境,貌若颓然自放,实则字字精敛神完,奇趣横溢。其率易无羁处,真不可到。」金西厓以深刻法镌之,锋颖所至,或切或刓,遒劲爽疾,其书笔力、字迹如若入木三分,意完神足。此作不仅为金西厓竹刻作品中唯一寐叟手迹;并见证以清遗民身份自持的沈曾植,手书杜诗以表一己忧国忧民之心声,其珍可知。
杜工部此首〈江亭〉为五言律诗,全诗为:「坦腹江亭暖,长吟野望时。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寂寂春将晚,欣欣物自私。故林归未得,排闷强裁诗。(一作:「江东犹苦战,回首一颦眉。」)译成白话:舒服地仰卧在温暖的江亭里,吟诵着〈野望〉这首诗。江水缓缓流动,己心不与世争。云在天上飘动,和我的意识一样悠闲自在。寂静孤单的春天即将进入晚春时节,然而我却悲伤忧愁,万物兴盛,显出万物是多么自私。我无法回归故土,只能作诗来排除苦闷。(或:江东依旧在进行艰苦的战争,每一次回首,都为忧国而皱眉。)
此诗写于唐肃宗上元二年(761),是一次游临江之亭有感而作。杜甫为避安史之乱而入蜀,在好友严武协助下于成都郊外浣花溪畔「万里桥西宅,百花潭北庄」盖了一间草堂居住,即后世名扬天下的杜甫草堂。在经历多年战乱之苦难后,杜甫终能与妻儿同聚一处,重获天伦之乐,暂时过着平静的生活。值得一提的是,这首诗中「长吟野望时」的「野望」是杜甫在同年写的另一首七言律诗:「西山白雪三年戍,南浦清江万里桥。海内风尘诸弟隔,天涯涕泪一身遥。唯将迟暮供多病,未有涓埃荅圣朝。跨马出郊时极目,不堪人事日萧条。」同样是一首思家忧国、感伤时局,怀念几位因战乱而流散各地的弟弟们的诗作。
清人赵翼(1727〜1814)云:「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杜甫在成都草堂期间,共作诗240余首,是其一生创作高峰。是时海内多难,不仅安史之乱尚未平定,外有吐蕃、回纥、党项羌等寇边侵扰,内有各地军阀骄横跋扈,无恶不作,涂炭生灵。杜甫创作此诗的当年二月,肃宗命李光弼收东京洛阳,战于洛阳东北之北邙山,败绩,怀州、河阳俱陷。四月,梓州刺史段子璋反,陷绵州,自称梁王,以绵州为黄龙府。五月高适、崔光远率牙将花敬定取绵州,花敬定却恃功大掠,致东川一带人民损失甚巨。九月,江淮大饥,复以官吏强征、豪强剥削,由是盗贼充斥,饿殍塞途。(注释4)杜甫虽在蜀地远避战乱,暂时悠闲隐居,然每思及军队将士还在远方与叛军进行艰苦的战争,仍陷于难以排遣的愁绪中。诗词鉴赏家刘逸生指出,杜甫〈江亭〉一诗融景入情,如「寂寂春将晚」,带出心头的寂寞;「欣欣物自私」透露了众荣独瘁的悲凉。晚春本来并不寂寞,但诗人此时处境闲寂,自然觉得景色也寂寞无聊;眼前百花千草争奇斗艳,欣欣向荣,然而却与己无关,无法心情欣悦,故不免要嗔怪春物「自私」了。因此,此诗从字面看来,虽是一派悠闲恬适,实则反映诗人内心的焦灼苦闷。看似写景,实则在抒发诗人思家忧国的愁绪,这正是诗圣杜甫不同一般山水诗人之处。(注释5)
沈曾植晚年隐退上海,仍深怀易代遗民之情,而心系忧国忧民之思。他与王国维(1877〜1927)、罗振玉(1866〜1940)和溥仪帝师陈宝琛(1848〜1935)等时相过从,以书画诗歌等酬唱应和;与陈散原(陈三立,1853〜1937)、陈石遗(陈衍,1856~1937)、郑海藏(郑孝胥,1860〜1938)等人并称同光体诗健将。沈寐叟好以佛道语入诗,多用僻典,虽伤于奥涩,可拯时人不学浮薄之风,有《海日楼诗集》传世。(注释6)他的诗怀旧感伤,然非风花雪月,多是关注时局,倡导儒家思想保存传统文化,也探求富国强兵、匡扶政治之途。
沈寐叟在诗学上别具造诣,主张「因诗见道」的三关说,也就是须通经学、玄学与理学,并以佛学精华入诗,以拓展诗境。另一方面,基于儒家的人文精神,须表达深沉博大的传统文化生命意识。他认为学诗的途径与取向为:「当寻杜(甫)、韩(愈)树骨之本,当尽心于康乐、光禄二家。康乐善用易,光禄长于书,经训灾畬,才大者尽容耨获。韩子因文见道,诗独不可为见道因乎?鄙诗早涉义山、介甫、山谷,以及韩门,终不免流连感怅,其感人在此,障道亦在此。楞严言纯想即飞,纯情即堕,鄙人想虽不乏,情故难忘。」(注释7)简言之,学诗应以杜、韩为根本,不仅是学习两人的诗,而是应该学习他们诗中体现的儒家精神,以培育诗人的人格道德修养。因为诗歌应是「见道之因」,是正人心、担道义的大道,内容应是对历史、社会与文化的关注,这才是诗家第一要义;诗歌的关怀应超越一己遭遇之不幸,关心社会现实。正如孟子所言,「操心危,虑患深」是有德、慧、术、知者关怀天下的表现,因此以沉郁顿挫、恳切淋漓之诗句反映社会离乱、民生疾苦,见证历史,而有诗圣、诗史之美名的杜甫,在沈曾植心目中有极重要的地位。(注释8)
辛酉(民国十年,1921)七月,沈曾植读杜甫蜀中诸诗,觉其情景交融,虚实并到,善道人意中事。八月间,沈将杜诗书扇,赠予好友王国维,并作〈书杜诗遗王静安跋〉,跋云:「晚岁读草堂蜀中诸诗(杜甫诗),弥益亲切。其善通人意中事,寄情于景,写实于虚,正使元、白、张、姚尽其笔力,不能当此老一二语助词也。质之高明,以为何如?」(注释9)人谓读杜诗,需多历世故,方能知其佳处。对沈寐叟而言,杜甫蜀中诗令他感到「弥益亲切」,自然是因为自己的遗民处境与忧国忧民之愁思,「通其意中事」,让他心有戚戚焉,因而书诗于扇赠予王国维,寻求这位同以清遗民自居,且是自己在学问上敬重之畏友的认同。据此,从书法风格与秘阁刻成时间判断,寐叟为西厓书此杜工部〈江亭〉诗,当亦在此时。其1922年11月20日逝世当天的绝笔之作《行书七言联》(图2),可窥其书法「融帖入碑,上窥分隶」(叶恭绰言)之卓著成就,可与本作对照参看。
沈曾植,字子培,号巽斋,别号乙盫,晚号寐叟、支离叟、东湖庵主等,室名海日楼、曼陀罗寱室等,别名甚多。浙江省嘉兴府嘉兴县(今浙江省嘉兴市)人,沈维鐈孙。光绪六年(1880)进士,用刑部主事,历官总理衙门章京、南昌知府、安徽布政使与寻护巡抚等职。拳乱启衅,与盛宣怀等上海官绅谋划保护长江之策,力疾走江、鄂,决大计于刘坤一、张之洞,而由李鸿章主其成,是为「东南互保」。愤于马关条约,支持洋务运动,参加北京强学会,赞助康、梁变法。后致力教育,曾赴日本考察学务。1901年任上海南洋公学(交通大学前身)监督(校长)。辛亥国变后,沈曾植以清遗民身分自居,持忠清立场,曾参与民国六年(1917)张勋迎立宣统帝溥仪于北京复辟,被授予「学部尚书」一职。(注释10)晚年隐居沪上,居所署名海日楼,以诗书遣日,鬻书自给。
沈曾植于学无所不窥,学识博古通今,学贯中西,为著名的蒙元史地学者、史学家,以朴学宗师、硕学通儒,为清末民初学人共同推崇,誉称中国大儒,蜚声中外。日本汉学家内藤湖南(1866〜1934)誉其史识广博,为「洪钧(1839〜1893)之后中国第一流人物。」陈寅恪(1890〜1969)称他为:「近世通儒」,王国维认为他是集有清三百年学术之大成且继往开来的大学者:「少年固已尽通国初及干、嘉诸家之说;中年治辽、金、元史,治四裔地理,又为道、咸以降之学。」胡先骕(1894〜1968)称他为:「清同、光朝第一大师,章太炎、康长素(有为)、孙仲容(诒让)、刘左庵(师培)、王静庵(国维)先生,未之或先也。」今人许全胜为其作年谱长编,总结其学术云:「嘉兴沈先生,诚三百年学术史之关捩,上承清初干嘉诸老,亭林(顾炎武)、竹汀(钱大昕)以降,当推先生为巨子,下启人间(王国维)、寒柳(陈寅恪)两大师。」
金西厓,名绍坊,字季言,号西厓。浙江南浔(今湖州市)人,久寓上海。自幼勤奋,早年学土木工程,毕业于圣芳济学院(St. Francis Xavier's College)。初从其兄金绍城(金城,1878〜1926)学书画、刻印,后从仲兄金绍堂(东溪)改学竹刻,即有出蓝之誉。善刻留青小臂搁,竹艺精湛,刀法流畅,浑厚生动。1909年,金城与吴昌硕、杨逸(1864〜1929)、王一亭(1867〜1938)等人在上海发起「豫园书画善会」,主要活动于豫园得月楼,西厓常赴此雅集,论艺会友,先后结识赵叔儒(1874〜1945)、吴待秋、吴湖帆与张大千等书画名家,请他们为自己的刻件作画题诗。上海和北京、天津各大笺扇庄为其代收刻件,润例颇高,身价与著名书画家相较,毫不逊色。(注释11)西厓终生专心致志于竹刻,乐之无倦,朝夕奏刀,曾三年内刻制扇骨三百余枚,毕生竹刻作品千余件。1922年大东书局影印东溪、西厓《可读庐竹刻拓本》(又室号可读斋),1933年出版刻竹集《竹素流风》,1948年着《竹刻小言》初稿,对竹刻技法、源流道前人所未道,裨益后学,影响深远。
注释1:金西厓着,王世襄编,《刻竹小言》(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页223。
注释2:金西厓,《金西厓竹刻作品目录》手稿本,无页码,秘阁第20号。
注释3:杨逸撰,印晓峰点校,《海上墨林》(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页154-155。
注释4:学海出版社编辑部编,《杜甫年谱》(台北:学海出版社,1981),页125-135。
注释5:刘逸生,《唐诗小札》(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2),页152。
注释6:许全胜撰,《沈曾植年谱长编》(北京:中华书局,2007),页3。
注释7:许全胜撰,前引书,页469-470。
注释8:李瑞明,《雅人深致——沈曾植诗学略论搞》(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博士论文,2003),页39-41。
注释9:许全胜撰,前引书,页504。
注释10:沈曾植积极参与复辟运动,为其中核心人物,更反对共同起事的康有为所持「虚君共和」论,主张缓设内阁,不以立宪为标榜,而应徐图恢复帝制。参见:林志宏,《民国乃敌国也:政治文化转型下的清遗民》(台北:联经,2009),页214。
注释11:陆剑,〈五百年来独此君 记竹刻家金西厓〉,《收藏》(2015年第1期),页13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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